一九六三年春节刚过，湖北省公安厅根据省委部署，抽调干部20多人组成工作队到兴山县咸水公社开展党的群众路线教育活动。我所在工作组3名队员分配在熊掌生产大队，在高山工作了八个月。时光流逝，转瞬已过去五十个春秋。而今，我对那里的山、那里的人、那里的事，不论怎样，总是难以忘怀。

咸水公社以咸水河冠名，地处偏远的大山深处，距兴山县旧县城高阳镇约130华里。那里山峦重叠、交通闭塞、经济落后。而熊掌生产大队所在地是全公社的最高山峰，海拔2400多米，森林茂密、人烟稀少，农民生活贫困。

省工作队进驻山村，对当地人来说就是开天劈地第一回。消息不胫而走，社员奔走相告，寂静的山林顿时显得热闹起来。为稳定基层干部情绪，消除顾虑，安抚民心，工作组在听取党支部书记杜久云、大队长毛道民的情况汇报后，抓紧召开了大队和三个小队全体干部及部分社员代表参加的动员大会，工作组长宣读有关文件，讲解开展党的群众路线教育的重大意义和目的，要求干部提高认识，端正态度，抓好生产，积极配合，他们都发了言、表了态。动员会结束后，我们工作队员在各自负责的生产小队同农民实行“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深入社员家访贫问苦，了解干部和群众生产生活情况，利用生产休息时间，向社员宣传党的路线，方针和政策，传播外面的新鲜事物。我所在的小队32户人家，单家独户，散落在山巅谷底，山腰坎下。他们各户之间，看得见，喊得应，要相聚走半天。山高路陡，春雨连绵，看家犬十分凶狠。我们每日出门必须带雨伞、手电筒，脚穿枸树皮编织的草鞋，手持一根拐棍。我们在社员家吃的是包谷饭，菜肴是懒豆花、霉豆豉。每餐饭交半斤粮票、二毛钱。高山食物虽然简单，但没有污染，非常环保，对人体十分有益。工作队纪律很严，谁也不得吃社员家的腊肉，否则，必将受到处分，不过我还是开了一次荤的，一天房东老毛家那条大黄犬从林子里叼了一只野兔回来，我享受了一回野味香。

山里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十分贫困。他们的生产方式落后，沿用刀耕火种，大面积山坡地耕种时放火烧山，用火灰作肥料，产量不高，农作物以包谷为主，伴有红苕、土豆，没有发展经济作物。当时，他们缺衣少食，缺医少药，还有住窝棚、岩洞的，个别社员买不起盐吃。我曾经概括有两句话：要问熊掌的地势有多高，脚下的云彩在山谷里飘；要问熊掌的农民有多苦，十八岁村姑露屁股。尽管如此，当地农民依然拥护共产党，热爱毛主席，坚定不移走集体化道路。我们进村后，发现社员的生产积极性很高，集体主义思想好，一天晚上，天下大雨，一股洪水从山上直往山腰的学校冲去，有人用喊话传递信息，附近七八个农民闻讯戴着斗笠，背着蓑衣，光着脚板，手持锄头，赶去抢险，他们摸黑挖一沟渠，将水引开，保护了学校房屋安全。事后，我写了一篇稿件，刊登在兴山县委机关报纸上，表扬那几位农民的先进事迹，在全大队引起了反响。大队支部书记杜久云逢人便说：“工作队的李同志有才华。”我还体会到高山的贫苦农民心灵纯洁，待人真诚。有一件事让我难以忘怀，那天，我们下山到公社向工作队领导汇报进村后的工作情况，公社韩书记留我们吃晚饭。我和黄光华同志一路同行，上山回队，走到山腰突下大雨，全身透湿，只好就近到社员刘忠成家躲雨，在火笼边烤衣服，雨下个不停，老刘执意留我们过夜。次日晨，我们发现老刘两口子是在包谷叶子里睡的，冻了一个晚上，我心里不是滋味，也很是感动。

根据驻咸水公社工作队的安排，我们工作组在调查摸底、掌握情况的基础上，同大队党支部研究决定，帮助社员解决衣、食、住三个方面的困难问题。高山农民劳动强度大，天天一个背篓，衣服易损，有的人衣不弊体，十八岁的姑娘屁股外露，县政府根据工作队汇报，设法拨出一部分布票和钱、款，分给最困难的农民。其中发生一件意外事，女社员杨开秀得到一段布料，自己制作了一套衣服，第一次穿着新衣参加劳动，被雨水打湿。当晚她将湿衣放于大锅中，用灶里的余火烤干，第二天早晨发现衣服不见了，锅里一堆灰，为此事，她哭得死去活来。我向工作组长汇报后，再由工作队报请区政府给予解决。社员说，工作队如此关心农民，以前没有见过。有几户社员几乎断炊，我们决定开仓放粮，各生产小队打开保管室，留足春播种子，把多余的粮食借给缺粮户，让他们度过春荒。一生产队有个女社员，原住房屋被火烧毁，丈夫死亡，带着两个女儿住在窝棚里，一旦再遇一把火，草盖的窝棚被烧，她们将无栖身之所，决定由生产大队安排木工，劳力，在坎下为她们修建一间木料结构的房屋。母女三人热泪盈眶。我所在生产小队，一焦姓农民，全家住在山顶岩洞里，我几次动员他们出洞，他不同意，说是岩洞里冬暖夏凉，住了三代人一切平安，感谢工作队的好意，我只好作罢。

在我的记忆里，还有一件事值得提及。熊掌大队没有赤脚医生，找不到一个土郎中，农民患了病只有拖，我十分同情他们的痛苦。当时县卫生局安排闵医生在咸水公社走巡回，穿梭在崇山峻岭中，为工作队员看病送药。闵医生是从武汉同济医科大学毕业分到兴山的，我比他长三岁，同属大学本科生，谈话投机。他每次到队必到地里找我，我请他给社员看病 ，免费发药，生产队长毛道培多年患气管炎，闵医生给他服了几次药，效果很好，这点顺水人情也受到社员的称赞。

工作进入尾声，我们集中时间对干部进行整顿、提高。从社员反映情况看，大、小队干部基本上是好的，没有发现严重经济问题，对他们的不足，进行批评教育。同时，我们与大小队干部一起共同制订了一个长远经济发展规划，给全体社员一个交待。

时值深秋，山间的红枫红得鲜艳，鸟儿在树上歌唱，工作队要离队了。那天上午，我所在生产队的社员全部聚集到房东毛兴富家，为我送行，依依不舍。我说了一句话：“社员同志们，预祝你们过上好日子”。